龙登高：企业家精神的呈现与释放：市场、制度及文化 ——基于国际华商的解释与比较研究

企业家精神的呈现与释放：市场、制度及文化

——基于国际华商的解释与比较研究

龙登高 教授

清华大学华商研究中心 主任

基于二十余年实地调研与深度访谈的海外华商群体，本文分为南洋、北美、欧洲及回国投资侨商等四种类型进行比较，考察不同市场条件与文化环境下的华商企业家精神的呈现和具体内涵。在南洋、非洲、东欧等新兴市场与制度不完善的地区，企业家精神更为令人感动，但门槛高、代价高；在美国华商群体中更为普遍、平常和大众化；在跨国华商群体中企业家精神快速成长。

企业家精神具有一定的文化与区域差异，但透过表象背后可以发现，企业家精神的释放关键在于市场空间与制度环境。1）市场发展空间为企业家精神提供施展舞台，2）产权制度、市场交易制度的完善为企业家精神提供基础和保障，3）金融工具与融资环境的发育降低企业家精神的门槛，4）跨越国界、制度与文化，将创造机会激发企业家精神。

什么是企业家精神？The Entrepreneurship，这个英文词语源自法文，没有对应的中文词汇。企业家精神是一种特殊的生产要素，是最稀缺的资源，大概有几层含义。第一，创业创新是企业家精神的灵魂；第二，冒险与执着是企业家精神的基石；第三，诚信与合作是企业家精神的关键；第四，学习与探索是企业家精神的本色。企业家精神不是温良恭俭让，恰恰相反，它是带有野性的，企业家精神本质上可以说是难以培训出来的。

1.海外华商的地域和类型比较

第一类华商在北美、澳洲，以科技型企业引人注目，第二是东南亚传统华商，第三是新兴市场如欧洲、非洲、中东、中亚等地的华商，第四是在中国大陆投资的侨商。可以说，这些华侨华人在世界各地普遍存在，丰富多样，从白手起家到企业集团，他们通常没有当地政府和当地银行的支持，在国外也没有中国政府支持，可是他们成长起来，克服种种困难成长起来，甚至在排斥中成长起来。可以看到，在美国、欧洲、东南亚都有这些华侨，甚至可以和犹太人竞争，和当地大企业竞争，这让我感触颇深。

近二十多年来，我们团队调研和深度访谈的华商群体，具有不同类型与特点。第一烊是东南亚传统华商，主要是印度尼西亚、菲律宾、马来西亚和新加坡等地的顶尖华商。通常是在中华传统文化氛围中成长的第一代或第二代移民，他们在中国都不是种田能手，甚至是不合格的农民，到东南亚都成为杰出的企业家，在异国他乡白手起家建立商业帝国，创造了巨大的物质财富，其独特的企业家精神也是一笔丰厚的知识财富，值得开发与提炼。

第二类是新一代科技型华商，包括在昆山和长三角投资的华商，前后加起来有上百位。第三，可称作套利型华商，这个名字似乎不好听，但他们是真正具有企业家精神的华商。一种是国国际贸易型，通过贸易打开中东市场、非洲市场和欧洲市场的温州商人、福清商人，另一种是订单生产型，以八九十年代在珠江三角洲投资创业的侨商为代表。

无论是在东南亚还是在北美，应该说他们的企业家精神并不是在中国与生俱来的，而是在当地打拼出来的，但是他们又和中华传统文化相关。中华传统文化和企业家精神是相融的，相辅相成的。过去马克斯·韦伯说企业家精神与儒家文化不相融，事实上，从东南亚的华商身上，可以看到企业家文化与中华传统文化、儒家文化相融。在老一辈华商的经营管理理念中，在企业的具体操作中，中华文化随时会呈现出来。

2.华商企业家精神的表现：以东南亚老一代华商为中心

华商企业家精神在东南亚老一代华商身上得到突出表现。我希望从他们一辈子商场拼搏中总结出来的华商企业家精神，能够对大家有所启发。

第一是千锤百炼，艰难曲折，执著向前。每一个人的创业历程，听前辈尾尾道来，无不历尽千辛万苦，甚至出生入死，现在的人要去创业不会有这种经历。这种异常艰辛、曲折的创业使得他们身上越来越具备坚强意志，如林绍良一生经历过多次战争，从中国到东南亚，也经历多次经济危机、多次骚乱，但是他们一个个闯荡过来。这些老一辈华商不屈不挠、坚韧不拔的毅力，给我们强烈的感受。当然新一代的华商在商场中也有类似的经历，只是表现不一样。比如马云，因为他其貌不扬，在创业的时候四处碰壁，但是他坚持和闯荡过来了，所以他说“男人的胸怀是被委屈撑大的”，成功之后的他风光无限，但是他创业的艰难是你无法体会的。而在东南亚，各国土著有优先权，他们的市场投资环境都比较艰难，精彩故事今天没有时间分享，以后希望能写出来传递给更多人。从他们身上，可以充分感受到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劳其筋苦、饿其体肤、苦其心志，因此他们随时保持危机感，即使在最辉煌的时候都能居安思危，面对危机则泰山崩于前而不变色，并如李文正所言，“从危机中觅生机”，渡过一次又一次危机，并且由此走上一个又一个高峰。

第二，创业与创新精神。简单说，通过他们的敏锐眼光，去发现市场需求、提供市场需求，开拓市场需求，进而引领市场。也就是说，它是对旧有规则的冲击与改变，对旧有市场的冲击与转变，往往通过他们创业、创新改变旧有的格局，成为新的行业规则制定者。举一个例子，李文正先生在金融危机爆发前，主要从事金融业，因为有人贷款不能偿还，只有以土地抵债。可他是金融业的，不做房地产开发，这些土地怎么办？在其他人眼里是荒地，李文正独具慧眼，开发成宝地。对雅加达的郊外荒地，他预知到雅加达城市化的高速发展，他把这块地建设成为雅加达高档社区与工业园区。另一块地更远更荒，短短时间还不能开发，他建成高档墓地。这里就能体现其前瞻性和创新思维。

第三，前瞻性、决断力和冒险精神。我们知道未来是不确定的，如何判断，抓住决策机会是企业家精神的根本。读书人往往善于分析，但是做决策就是企业家和领袖的能力。这里毛泽东、曹操的领袖精神体现出来。比如袁绍很聪明，但不善于做决策，比不上曹操。比如毛泽东，在国共分裂时，很多人认为应该妥协，毛泽东抽烟三天三夜，最终决定决一死战，因为他可以感觉到蒋介石如日中天背后的脆弱之处。香港回归前，很多人都是对未来充满恐惧，移民到加拿大、澳大利亚，但是李嘉诚、李文正对未来的感觉和常人不一样，大量购置产业和资产，即所谓的人进我退，人退我进。

市场是不确定的，同时也是充满风险的，这些华商能够不畏冒险，还能够勇于驾驭风险，把控风险，从驾驭风险中获取风险收益，这一点非同寻常。马来西亚的黄荣盛，在清华的演讲主题就是如何冒险，讲得年轻学子心潮澎湃。一位高级官员感叹道，商界和政界完全两码事。比如1970年代印尼工业化高速发展，出现大量市场空白，等待着企业家去填补，林绍良、黄奕聪等华商企业家，不断多元化扩张，急剧发展。这么多人很担心，怎么敢在这些人多领域扩张，后来才感觉到其前瞻性。

第四，诚信与出色的合作者。合作的基础就是诚信，市场经济的本质就是合作，整合生产要素与资源，本质上也是合作。善于与人合作，诚信至上，老一辈华商令人感佩。比如林绍良分别与陈弼臣、辜振甫、林文镜、徐振焕等合作，在相关领域拓展获得成功。他与李文正合作，将BCA中亚银行从一个濒临倒闭的小银行，发展为印尼最大的私人银行。成功之后两人和平分手，终生好友，成为商界佳话。至于世界各地华人通过海外华商网络的合作与交流，更为人所津津乐道。

第五、超强的感悟和学习能力。虽然华商们的学历不高，但是他们无时无刻不在学习，在社会中学习，在交流中学习，而且他们的学习能力非常强，不比清华大学的学生弱。有的人还是数字天才，如林绍良、黄奕聪、陈永栽等，对数字过目不忘，电话本掉了，没关系，电话都记在脑中。

最后，能够建立强有力的执行团队。高明的企业家，要有精明的总经理与高管落实其战略，建立强有力的执行团队。李文正考察孩子，就看他组建团队的能力。他说，能够建立高效能团队，就说明他的儿子是值得信任的。

3.华商企业家精神的区域比较。

东南亚华商目前主要面临企业家精神传承与变化。东欧、非洲和中东这些地方的华商，由于市场不确定，在初始发展过程中，他们需要冒险、需要勇敢。我有好几位华商朋友可谓出生入死，身上带着弹痕，受过重伤，在恶劣的市场环境中打出一片江山。而北美不一样，在那里人身安全没问题，市场也比较成熟，产业格局已经确定，一般情况下很少有创业的机会。但在硅谷和新经济领域不然，存在创新创业空间；而且风险基金在内的金融市场，分散和降低了风险，从而拓展了创业创新的门槛、范围与前景。自己没有钱也可以创业，失败了也没关系，反正钱不是他的，是社会化的资本，所以在硅谷才有“It’s OK to fail”说法。这使更多的人，能够进入创业创新领域，创业的前景更广阔，当然他们的故事可能不会像欧洲、中东、非洲、东南亚那样惊心动魄，但是涌现的创业创新的潮流会更宏大。

最后是中国大陆企业家精神。中国经济处于转型升级和快速发展的阶段，技术和产品不断更新换代，市场和行业空白层出不穷，为企业家精神的释放提供了空间，尤其是东部发达地区会涌现出更多创新、创业的人才。